这时候,周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感情很不融洽,于是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:“你们不知道,我心里面有一个变幻不定的信号!自然,谁也不会了解它。它一会儿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叹号……一会儿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疑问号……组织上的命令,交给的任务,无疑是正确的;组织上讲的道理无疑是有说服力的,令人信服的。这儿不存在任何的问题。可是,我自己对于没有疑问的事情却总是经常有疑问,经常会犹疑不定。你们难道不也是这样么?这叫人多不痛快!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所以,我责备自己,埋怨自己,觉着自己很胆怯,很苦恼,很不争气,很软弱无力。比起从前,很显然,当着我一无所知,莽撞胡来的时候,我是很有劲头的,行为和感情也十分融洽……很显然,这是怪现象,你们也都有这样一种感觉,是么?你们真的都有这样一种感觉么?”
周炳一面走,一面只管自个儿讲,也不知道是对区卓说的,还是对江炳说的,或者是对他们两个人一起说的。区卓跟江炳听了,也不做声,大家沉默地往前走着。
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。路在他们面前隐隐约约地伸展出去。远处的山丘、树木跟村舍看不见了,近处的山丘、树木、村舍也几乎看不见了。行人慢慢地多起来,汽车也慢慢地多起来,一条一条的人流跟车流汹浦澎湃地从后面涌上来,推着他们往前进。突然之间,前面又走不通了,一大堆人包围着一辆载满家具的大卡车在看热闹。他们挤开人群往里面一看,只见一对夫妇,年纪已经很大,约莫有四十多、五十岁的样子了。那个男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,在路边坐着、哭着。那个女人正用手拽着另外一个军人打扮的中年男子,争吵不休。在他们旁边,有两只箩筐打翻在地上,里面的衣服、用具都倒在马路当中,零乱不堪。其中还有一些锅、盆、碗、盏被从箩筐倒出来,砸得粉碎。那对夫妇嚷着、叫着,向围看的人们哭诉,说那一辆军用卡车撞上了他们,把他们的锅、盆、碗、盏都打碎了,一定要赔偿。那个穿军人服装的男子死赖活赖,反而一口咬定这两个乡巴佬挡住他的卡车的去路,摁了一百次喇叭,他们都不肯避开,因此耽误了他的公事。他不但不肯赔偿损失,还要把他们押上卡车,带到司令部去问话,追究他们的责任。